用大规模投资拉动增长不可再行
2010年以后,中国经济增速下行,市场疲软,不少企业发生财务困难。当前,中国经济如何应对、采取什么样的风险控制和化解措施、治本之策在哪里,这些问题值得思考。
对于中国如何应对困难和回避风险,官产学各界人士运用不同的分析方法,提出了不同的方略。一种是从需求侧的3个构成要素:投资、消费和净出口入手进行分析,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上述“三驾马车”的动力不足。由此提出的对策,是采取刺激政策,多发钞票,多上投资项目。2009年用4万亿元投资(两年)、10万亿元贷款进行刺激,虽然造成了增长率的短期回升,但货币超发、负债增加等消极后果也同时发生,成为需要长期消化的负担。2012年以后,又多次采用增加投资的办法刺激经济,但正面效果愈来愈差,负面效果愈来愈大。一方面是投资的增速效应递减,另一方面,投资高速增长却没有足够的资源支撑,使国民资产负债表的杠杆率不断提高。在杠杆率过高的情况下,一些企业和地方政府发生偿债困难就不可避免。更危险的是,如果杠杆率继续提高,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将会大大增加。
另一种分析方法是从供给侧驱动经济增长因素出发进行分析。经济增长的基本驱动因素不外3个:新增劳动力、新增资本投入(投资)和效率提高。近年来不少中外经济学家运用这种方法进行分析,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为什么能够高速增长和目前增长速度为什么持续下降都有很强的解释力。过去30多年的高速增长是怎么来的呢?主要是靠大规模的投资。但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第一个因素是大量新增的劳动力,也就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蔡昉教授所说的“人口红利”。还有一个因素是效率的提高。改革开放对提高效率产生了十分积极的影响。
现在的问题在于,以上这些有利于维持高增幅的因素,有的正在缩减,有的已经消失。首先,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用大规模投资拉动增长的做法造成的消极后果尚待消化,不能再用这种办法增加困难。其次,长期实行“一胎化政策”和出生率下降,使“人口红利”逐步消失,不能指望新增劳动力对经济增长作出贡献。再次,我国进入城市化的后期,由所谓“库兹涅茨过程”,即由原来在农村低效利用的土地、劳动力等资源转移到城市所促成的效率提高也进入了尾声。最后,随着中国一般技术水平跟西方国家相接近,用简单引进外国设备和技术的办法去大幅度地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就变得不大可行了。
在人口红利消失、投资回报递减、杠杆率提高的情况下,只有提高所谓索洛余量,即技术进步、效率提高于经济增长的贡献,实现全要素生产率(TFP)的提高,优化结构,促进创新,实现经济发展方式从粗放发展到集约发展的转变,才能突破目前的困境。只有通过技术进步提高效率,东部地区才能在劳动密集型产业向内地或国外那些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地区转移以后,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
当下正确的方略,是在通过一系列措施控制和化解风险、保证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前提下,把主要精力放在切实推进改革上。尽快建立十八届三中全会所要求的“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推动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以便从根本上消除系统性风险的根源,确立效率驱动持续稳定发展的新常态。
为了堵塞漏洞和化解风险,需要采取多方面的措施。第一,妥善处理各级地方政府的债务。第二,制止回报过低和完全没有回报的无效投资,例如各地不问效果、蜂拥而上的“铁、公、基”项目等。第三,停止刚性兑付,以便降低无风险利率水平和防止道德风险。第四,动用国有资本偿还政府的或有负债。第五,停止对“僵尸企业”输血,并对资不抵债的企业实行破产清盘和破产保护下的重整,化大震为小震,使局部性风险得以暴露和释放,而不致积累成系统性风险。第六,采用证券化等手段,通过资本市场消化金融系统的不良资产。第七,努力盘活由于粗放增长方式造成无效占用的死资产存量,例如各地“晒太阳”的开发区。
由于存在经济下行压力和出现突发性金融风潮的可能性,因而还需要以短期政策作为补充,维持宏观经济的基本稳定。去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的“积极的财政政策要更有力度,货币政策要更加注重松紧适度”是正确的,应当审慎地加以实施。即使在需要采取适度的扩张性宏观经济政策进行刺激时,也主要应采取财政政策,而非货币政策。货币政策要把提供必要的流动性和去杠杆结合起来,不要变成“大水漫灌”,进一步提升杠杆率,加剧风险积累。
增加积极财政政策的力度意味着增加赤字。目前我国预算赤字离公认的警戒线还有一些距离,增加财政政策力度还有一定的空间。增加赤字有两种办法:一是增加支出,二是减少收入。在目前的状况下,应更多地采用普惠式的减税。因为现在一个大问题是企业家们对未来的经济增长缺乏信心,没有投资的积极性。近期汇率波动较大、人民币贬值预期增强,资金外逃也在增加,这也与信心不足有很大关系。需要改善营商环境,提高企业家们的信心。
既然推进改革开放是克服当前困难和确立新常态的治本之策,切实推进改革,就变成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十八届三中全会和四中全会以来,改革开放取得了一些新进展。但是,各方面改革的进度差异很大。即使进展比较快的行业和部门,也还有不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民气和民力,是我们克服困难,构建繁荣可以依靠的基本力量。现在的一个大问题是相当一部分企业家缺乏投资的积极性。因此亟须采取有力措施,扭转偏向,改善环境,使企业家建立对未来的信心。
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和其他自由贸易试验区正在进行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试验。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进行自贸区试验的意义在于适应贸易和投资便利化的大趋势,“营造市场化、国际化、法治化的营商环境”。目前正开始在其他地区复制推广上海自贸区的经验。这意味着对外开放新局面的全面展开。行政领导部门要从促进贸易和投资便利化的大局着眼,为开辟这个新局面作出贡献。
现代市场经济的有效运作,离不开党政官员在创设良好的营商环境和提供公共服务方面的作为。强力反腐以来,一些党政官员“乱作为”的情况大为改观,但“不作为”的情况却有所蔓延。这既是源于这些官员“为人民服务”意识的不足,也与官员职权不够明晰、使人认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有关。在反腐高压势态已经建立的情况下,应当大力加强制度反腐,把权力关到法治的笼子里。与此同时,要按照李克强总理所指出的政府“法无授权不可为”的原则,加快建立官员职权的正面清单,使官员行使职权有章可循。
各国救助金融危机的经验表明,在资产负债表出现问题、资产泡沫破灭的情况下,由于人们都要“捂紧钱袋子”和保持流动性,扩张性货币政策对提振经济并没有太大效果。前一时期释放的流动性并没有达到支持实体经济的目的,却刺激了股市泡沫的膨胀,就是明证。
即使在需要采取适度的扩张性宏观经济政策进行刺激时,也主要应采取财政政策,而非货币政策。货币政策要把提供必要的流动性和去杠杆结合起来,进一步提升杠杆率,加剧风险积累。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本文是其发表于11月18日《新京报》的署名文章,有删改。本报记者胡立彪整理)《中国质量报》